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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你我都在地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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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  你我都在地獄

再次坐上闊別已久的書房客椅, 黎晗影聞到空氣中浮動著一種令身心平靜的香氣。

從警局辦理完保釋手續,剛回到大宅的黎向衡尚在洗澡更衣,百無聊賴的他待在這裏, 忍不住想起被關在療養院時, 手腳脖頸都被束縛帶綁著, 只能僵直眼珠一動不動看著天花板的經歷。

幸好, 習慣那種生活之後, 他學會了如何去享受壓抑和孤寂。

“二少, 請您喝茶。”

黎向衡回家的第一件事,就是遣散了一批近幾年才陸續聘請進來的傭人。

黎家如今正處於風口浪尖, 外界的媒體、狗仔隊,甚至商業上的競爭者,都在出大價錢試圖買到內部的私密消息,沒有信得過的年歲基礎,他只能選擇從源頭上掐滅這種可能的發生。

減少了服務崗位的女傭,端茶倒水這類小事,也由大宅的管家親力親為。

黎晗影的目光落在盛茶的精致浮雕杯上, 外沿一圈的圖樣,是六只翅膀的天使懷抱玫瑰。

西方的式樣,風格跟裝修更偏向中式的大宅有著鮮明的區別。

一看就是施願在時留下的喜好。

“謝謝你,昭叔。”

他對管家道了聲謝,待對方出去,腦子裏浮現的,卻是在意大利飲彈自殺的副院長。

副院長,或者叫他司鐸吉倫更合適。

十五歲的黎晗影曾在莊園附近的偏僻教堂初遇他。

而二十七歲的黎晗影, 又在加西亞家族用來關押落敗者的療養院,再度與他重逢。

他似乎什麽都沒有變。

除了歲月增添的白發和幾縷皺紋以外, 仍然慈眉善目,仿佛天父派到人間傳播福音的使者。

二十七的黎晗影,容貌比十五歲時更盛。可彼此再度相見,他敏感察覺到,司鐸的眼裏不再有被他長相驚艷的光亮,更多的是對於知曉他真實身份的敬畏忌憚——

以及幾分難以言喻的、怪異的失望。

黎晗影起先想不明白那點失望怪異在哪兒。

後來他逐漸接受被關押的事實,乖順下來,被允許擁有短暫的自由活動權力。

在一次晚飯時分不經意路過副院長辦公室,看見沒有合緊的門縫裏,那位年老但依舊風度翩翩的男人,跪坐在療養院負責打掃廁所的清潔工腿前時,才有所領悟。

“父,請原諒我。”

“在我死後,我一定會下地獄。”

司鐸吉倫用意大利語萬分痛苦地低聲宣告著自己的罪行。

而後,又無比著迷地吻住了年輕男性清潔工的指尖。

……

主厭惡不貞,厭惡損害未成年人稚嫩的身體,亦不會允許不受世俗祝福的結合。

黎晗影明白了為何司鐸會對年少的他格外熱情。

明白了為何會告訴他即使無所信仰,神依然愛著世人。

神是假的。

倘若神真的存在,為何會選擇這樣的人作為傳教的使者。

世界也是假的。

倘若世界是真實的,為何他所經歷的一切,更像是發生在地獄裏的事?

黎晗影開始如同教義裏宣告的一般,痛恨起長者用慈愛寬和的外表,來掩蓋骯臟的內裏。

他要代替神,來執行懲罰。

……

黎晗影觀察起時不時就打掃名義,長時間待在副院長的辦公室的清潔工。

另一邊扮演著遲鈍憂郁精神病患者的模樣,贏得了吉倫早年和身為亞洲人的亡妻生下的唯一女兒,偶爾會來療養院幫忙做些力所能及工作的瑪利亞的信任。

他利用瑪利亞的善良和感性,向她傾訴被囚禁於此的自己,對於身處在外的愛人的思念。

又以身患有病,不願再去打擾愛人,盼望她早日擁有下一段幸福的完美借口,欺騙精通中文的瑪利亞撥打施願的電話,待在暗處如饑似渴地聽著她的聲音。

在日漸發酵的思念和痛楚中,他一步一步構全了覆仇的計劃。

……

“作為神的忠誠信徒,您卻知錯犯錯,您覺得您所信仰的神明是否會降罪於您?”

“您以為只要下了地獄,就可以洗凈自己的罪孽嗎?”

“可我記得,倘若犯下此罪,神會降下火難,您必被釘在十字架上,焚燒永生永世。”

療養院隨處可見的,記載著神之言論行為的書籍,原本只為使閱讀的患者平靜內心。

眼下卻成為了黎晗影折磨副院長的工具。

在他日覆一日,帶著微笑的言語折磨之中,副院長逐漸變得神色恍惚。

計劃行至最終,黎晗影也問出了最致命的幾個問題:“親愛的司鐸先生,要是您虔誠信教的女兒瑪利亞知道,一個還有三個月才滿十八歲的男性未成年,在接近恥骨的皮膚,紋上了您的全名吉倫·偉斯·德爾瑪,您猜她會有什麽反應?而在神聖的天堂之上,您那作為男同性戀者伴侶的妻子,又是否願意原諒您的欺騙,和耽誤她終身幸福的罪孽?”

……

在飛機上得知副院長和清潔工一同自殺身亡的消息,黎晗影無比坦靜。

他張開五指,對準窗外潔白的雲層,似乎看見了從自己指縫之間緩緩滴落的血腥。

……

黎晗影結束了回憶。

他重新聚焦視線,身上帶有沐浴過後蒸騰熱氣的黎向衡,坐在了他的對面。

不同於性格更外放的黎聞烈表現出來的,咬牙切齒的仇恨,他對待黎晗影的態度依舊平和。

“聽說你想見我。”

黎向衡擦了擦細框鏡片上的白霧,將其重新戴上,露出一雙淡漠的眼睛,“不過最好快一點直奔主題,我隨時都有可能被傳喚到警察局配合調查,沒有多餘的空閑和你討論誰是誰非。”

他表達了不需要寒暄的意願,卻架不住黎晗影偏要走個約定俗成的過程。

黎晗影微微勾起唇角:“我還以為,大哥連面都不想再跟我見。”

“見不見,你我都是親兄弟。”

“無法抹去的血緣關系,意味著某些共同利益也不能徹底分割。”

黎向衡沒有因為黎晗影帶有幾分過往謙卑意味的笑容,而露出半分動容,他的眼睛帶著審視的情緒,“在療養院那種環境下,也能壓制住自己的本能,保持冷靜,巧妙偽裝,想辦法得到老股東許銘世的信任,又通過那位副院長的幫助,將自己偷偷潛逃回國,只為給我致命一擊。”

“阿晗,你有這樣的心機膽量,若投身商業領域,未必會沒有高於我的成就,只可惜——”

只可惜他並不看重黎氏代代傳下來的事業,腦子裏全是報覆和同歸於盡。

黎向衡沒有把話說完,黎晗影也不曾接過他的話問下去。

在微妙的冷場氣氛裏,他們無言地諦視著彼此。

隨後黎晗影一如往常地避讓開,主動說道:“黎家已經出了一個商業奇才黎向衡,就不需要再出第二個黎晗影來與你爭鋒,我今日前來,是想和大哥談一筆交易。”

事到如今,撕破了臉,他們之間還有什麽交易可以談。

黎向衡能想到的,黎晗影想要從他手中奪取的,也只有——

他篤定道:“你想我讓出董事會主席的位置。”

黎晗影唇畔的弧度又上揚了一些:“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大哥的眼睛。”

“不過代替你坐上那個位置的不是我,而是願願。”

黎晗影提出的要求,比自己想要坐上去,更令黎向衡皺緊眉峰。

施願的能力,他們心知肚明。

或許加上兩位助理、各個高層和職業經理人的幫助,她勉強可以作為一個擺件撐住場面。

但在老謀深算的黎晗影面前,她簡直是一只被隨意擺布的柔弱羔羊。

“那個位置眼下除了願願,大哥還有其他更好的人選嗎?”

黎晗影歪著頭,看似漫不經心地反問,“還是說大哥真的那麽無私,為了集團的未來,想要把一切都拱手讓給野心勃勃的三叔一家?”

他一句話點明了黎向衡目前面臨的困境——相比沒坐上那個位置,私下裏就小動作不斷的親戚們,顯然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,具有共同利益的女人更不容易做出背叛的行為。

黎向衡沒有權衡太久,他問道:“你想得到什麽?”

黎晗影眨了眨眼睛,那裏面滿溢著一種,令黎向衡由衷感覺到不適的脈脈深情:“我不想得到什麽,只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,都送給我心愛的人而已。”

他不由反唇相譏:“所以監視她,偷拍她的私密照片公布到民眾眼前,也是你愛人的方式。你先放出施願打碼的床照,接著又打算把她放在風暴中心,有沒有想過她即將面臨的處境?”

“即將面臨的處境,那是我和願願攜手面對的事情。”

經歷了這麽多事,黎晗影自有一套自己的三觀邏輯,他並不在意黎向衡的譏諷,淡淡提醒他道,“大哥只需要和我完成交易,老老實實進去坐牢,去彌補你這輩子造下的罪孽。”

意識到這樣打嘴仗毫無意義,黎向衡也沈默了。

他再次直指核心問題:“所以,如果真的讓施願坐上去,你要拿什麽來跟我交易?”

黎晗影沒有過多猶豫,事實上,早在回來之前,就有一系列的計劃在他心中產生:“許銘世的證據和口供,其實還有許多模糊可以推敲的地方,警方還會約他繼續調查。”

“只要大哥同意,我會告訴他盡可能地把罪行都推到父親身上,然後在審理的過程中,大哥你也以汙點證人的身份,協助他補充父親的犯罪經過,這樣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就能出來。”

“……”

聽到這樣不可思議的話,黎向衡挑起眉峰,“你讓我跟許銘世一起,去控告我的父親?”

黎晗影笑著肯定了他直白的反問:“是啊,就是如此。”

“擔下罪責的,不是你,就是父親。”

“但父親已經死了,所以決定權只在你的手上。”

“大哥不如好好想想我的提議,反正死人又不能活過來責怪你。”

“何況大哥一向是個審時度勢的人,你的未來還很長,難道你想在監獄度過最意氣風發的歲月?我想,就算今天父親沒死,他也會支持我的想法,以身代替你。”

黎向衡終於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。

無言過後,他的雙眼冷到極致:“原來,你還是那麽的恨我,恨父親。”

“你恨我揭露了父親的不貞,恨我刺穿了你想象中幸福家庭的假象。你又恨我說的不是謊言,恨父親真的這麽做了,把你母親的真心踩在腳下,變作爛泥。”

“但這些,還不是你最痛恨的。”

“你最恨的是你一直以父親和你母親的愛情為榜樣,偏執地渴望一段完美的感情——”

“求來求去,到最後變成了一場笑話。”

黎向衡的話是闡述,是平鋪直敘的事實,但不妨礙引起黎晗影最痛的恨意。

他和煦如春風的笑聲變了調,透出一縷寒冬似的怨毒:“哈,是啊,是啊——”

“你打破了我對父親的幻想,我就把你變成世俗層面上的不孝子。”

“我們都不是父親的好兒子,這樣很公平。”

“哥哥,別再說的那麽大義凜然了,你也即將為了保住自己,去主動成為一把,我刺向父親,害得他身後名譽盡毀,被人唾罵鄙視的刀。”

黎向衡嘆了口氣:“果然,從十五歲到現在,你就從來沒有真正清醒過。”

這引起黎晗影更劇烈的反應:“是我不清醒,還是你們?”

“你們何嘗不是被頭頂的姓氏束縛著,奮力掙紮在權力物欲的漩渦裏?”

無數種難以解讀的情緒交織在一起,扭曲了黎晗影清俊雅致的面容,此刻的他不再是眾人印象裏的翩翩貴公子,他雙手撐在桌面,站起來俯身湊近黎向衡,訴說著彼此心裏的真切恨意。

“大哥,我知道你此時此刻很想殺了我。”

“其實讓你背上控告父親,殺死兄弟的罪名,想想也十分有趣。”

話停在這裏,陡然一轉。

他又恣意笑了起來,仿佛急迫地期待著同歸於盡的那天到來:“不過你應該明白吧?我現在絕對不、能、死。你只能忍著,忍到我幫助願願坐穩那個位置為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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